饱和工程
“别着急。万事开头难。”
杨然扶着大女儿的手，教她如何拿准钉子。
“妈，为什么不用螺钉？”
“不放心你啊。电钻太危险了。如果拿不稳钉子，那也拿不稳螺钉。”
“我看螺钉挺省事的。对准了往下一打就钻进去了。”
“你那是没亲手用过。好了，锤子要对准了，不用太大劲儿。小心别砸在指头上啊。”
杨若试探着敲打那颗钉子，看它一次次从木板上划开。
“第一锤要先把钉子立好，然后要敲准它，不要慢悠悠推下去。”
“哎呀！”
“怎么了，砸到手了？”
“不是。蹲久了，腿麻了。”
“唉，缺乏锻炼啊。要是我年轻的时候体质像你这样，我早就——”
“妈——”
“又怎么啦？”
“先做饭吧。”
“小晨下课还早着呢。”
“我饿啦，什么都干不了啦——”
“好好好。哎呀，等你吃完饭又要说撑着了不想动。”
“不会不会。”
“你今中午跟我学做饭吗？”
“累了。让我躺会儿吧。”
“唉。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样呢。”
杨然解下围裙，拍掉裤腿边上的木屑，走向厨房。
“怎么还不来啊。刚才不是你喊饿吗，现在饭都快凉了。”
“来了来了。哎呀！怎么又是炖豆腐啊——”
“想吃什么了？”
“炒西红柿。或者西红柿汤面。”
“不早说。自己做呗。明天学了，之后每顿想吃就吃。咱家又不是吃不上西红柿。”
“哎哟。那也不能顿顿吃豆腐呀。”
“有豆腐就乐着吧。你妈年轻时走南闯北，有次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朋友走散了，几天里就想着哪儿能捡口吃的垫垫肚子。还好到了家还不错的店儿，点了碗面。好像就是西红柿汤面吧。地方应该不难找，将来有机会带你去啊。”
“那家手艺怎么样？”
“不知道。我当时饿昏头了，喝了没几口就哇哇吐出来了，除此之外啥也不记得。躺了一会儿之后就着急赶路去到别处了。我跟你讲，之后那地方才算得上有意思——”
“妈，电话响了。”
“是。您好，是。……噢。……啊？那她现在——啊。好。好。行。那我尽快。好好好。辛苦您了。不好意思。好好。再见。”
“妈，怎么这么着急？”
“我得赶紧去学校。你先吃啊，不用给我留。我吃饱了。你吃完把碗筷都收拾到厨房池子里。”
“怎么回事呀？”
“你妹妹中午从学校跑出去了！”
“啊？不是，那我也跟着去吧？”
“你跟着干什么？”
“你开车着急的时候手不稳，我得看着你。”
“行行行。要去就赶紧收拾。”
“妈。先别去学校了，再打个电话就好了。直接往东去找我妹吧。”
“你怎么知道小晨现在跑哪儿去了？”
“她今早跟我说，她同学告诉她了，往东直走去那边最近的镇上，那边有人鼓捣出来去外界的门了。蹬着车子的话，怎么都骑了有七个半方区那么远吧。应该快到了。”
“那范围也太大了。”
“反正她肯定跟着牛队走的。别的地方又不通路，她又不舍得把车子丢了。咱待会儿拐过去也沿着这条道儿走呗。”
“唉。这孩子真能折腾。一天天光想着往外头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盼的。”
“确实。”
“你是连家门都不怎么出。你俩要是匀一下就好了。”
“那我也不会——”
“稍等别吵。这段路是一直靠左开上桥吗。”
“好像是吧。”
“行。……刚才讲到哪儿了？”
“外界。”
“对。外界。唉。我都到了这儿多少年了，我现在想想以前在那些地方遭的难，我还是浑身发怵呀。”
“你不是经常提起来吗，刚才晚饭的时候不还聊着呢。听着挺有感情的。”
“这不一样。那是死里逃生的感动，过多少年也会感慨。今天是对你念叨，以后还给你孩子念叨呢。”
“妈你没去过那种地方吗。跟朋友一起待过的，或者景儿挺漂亮的。”
“其实也有。但想回去也没辙儿。就这样儿吧。”
“那如果哪天到外面的门打通了，要回去看看吗…？”
“老啦，这身子骨有点儿难办了。年轻的时候能一个人在野外跋山涉水，练出来过一身肌肉。怎么就一不小心到了这儿呢。现在也就能看出来比别人身形宽不少。”
“咱现在技术水平跟以前不一样了呀。再说那些地方应该也被外面建设得差不多了。”
“话是这么说。”
“不过啊，妈你不回趟基线老家看看吗？”
“…怎么问这个？”
“感觉像是你会说的话。回去关心家里老人之类的。我还没见过姥爷呢，你也没跟我俩讲过。”
“闺女啊。如果我从小就有个值得牵挂的美好家庭，就没你俩什么事儿了。我可能就一辈子在基线，根本没那种出来乱逛的心思。”
“那咱家这么安稳，我妹不还是到处窜吗。”
“倒也是。你俩真不像一个妈生养的。”
“妈。待在基线的话，生活咋样啊。”
“混个专科，找个人嫁了，在商场里干销售，养孩子，养孩子的孩子。就这样。”
“听着挺好。跟这儿区别也不大。”
“不好说。我年轻的时候可不觉得这日子好过，也不觉得这么过就挺好，到了这儿之后可认栽了。欸，你怎么这个岁数就跟你妈现在想法一样了？”
“唉呀，谁知道呢。”
“年轻人得活跃点儿，老了才不后悔。果然还是应该到时候带你去我以前走过的地方逛逛。”
“哪有——”
“等会儿，先别说了。下桥了。我得仔细点儿慢慢开。”
“……”
“这段弯道儿下坡到底怎么设计的，早该拆了重建。好了咱下来了。”
“前面往右拐就是。”
“行。然后就一直往前走？”
“嗯。”
“你看着点儿街上啊。咱俩别从你妹妹身边儿错过去了。”
“我知道。”
没多久，杨然看见了坐在路边的小女儿。她喊醒了后座上熟睡的杨若，然后把车停在大路一旁。
杨若把自行车抬进了后备箱。杨晨低着头坐上了车。
杨然把车调过头去，沉默不语。她知道自己家闺女的脾气，也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委屈，不适合展开一场对话。
孩子们老实坐在后座。杨晨低声细语着，跟自己姐姐讲着学校里和路上发生的事，而姐姐同样轻声回应着。杨然听不清对话内容，也不着急去知道。她专心开着车，她可以等到回家之后再和孩子们谈这件事。
后座的对话进行着，突然大女儿惊喊：
“你中午饭点儿之前就跑了？可你早饭也没吃呀！你怎么有力气把车子骑这么远的？”
妹妹把头低得更深了，表情深埋在双手间掩藏着。
杨然深叹了一口气：
“再想去外面，你也得先吃饱肚子呀。你到了外面就不用吃东西了吗？你该饿还是饿。对吧？”
后座没有回应。杨然继续说着：
“这都算是在夜里了。馒头还在冰箱里呢。回家给你做点儿啥？今晚听你的。”
杨若回答了什么，但声音更低了。
“我没听清。你妹妹说她想吃什么？”
“她说她想吃西红柿汤面。”
“她真是这么说的？不是你想吃才替她编的？”
“嗯。”
“嗯什么呀。问你是还不是。”
“她就是这么说的。”
“……”
“…不过我也想再加一顿。”
“好。回家给你俩煮西红柿汤面。”